父亲去了,去了一亇所有人都知道的,所有人都不想去的,所有人总有一天都要去的地方!得到父亲病重的消息,我匆匆赶回老家,可是当我们父子相见时他却认不出眼前这个长子。二年多没见面了,突如其来的疫情不仅打乱了整个世界的节奏,也将我们这对父子隔开七百多个日子。对于普通人来说,二年分离其实平常,但对于一位年近九旬的老人,未免过于残酷。
我在父亲的病房守了整整四夜,以此来弥补一点我和他二十多年聚少离多的缺憾。因为这些年来一直在父亲身边的弟弟妹妹很辛苦很辛苦,我无以付出更多,只能尽星星点点心意而已。
这几天父亲状态不错,悬着的心略有放下,以为父亲能像他一生经历过无数次坎坷一样躲过这一劫,便临时飞回广州处理工作之事。上午九点多,我站在病床这头,正对着父亲轻声说:好,让我好好看你一眼。我没敢告诉他我的临时离开,也让别人不告诉他,只说是轮班值守。
说实话,冥冥之中似有一个声音自问,该不会这就是最后一面吧。
回到广州后第三天,大弟弟给就留言,说如果事情办完就回来吧,因为父亲情况不太好,似已进入昏迷。我打电话给大弟弟,他刚说一句便哭起来……
次日凌晨四点我便起来,妻子早就起来备好早歺。在机场办完安检刚坐下,便看到大弟弟在群里发信息,父亲于早晨五点五十分与世长辞。
说实话,我没有像文学作品中描写的那样表现出多么悲伤,相反,倒有几分平静。父亲这次入院,医生早就表示担忧,这是事实,毕竟94岁的高龄。何况早有思想准备来承受这一切。一直到飞机降落在南京,一直到高铁站下车,我够平静,平静得有些反常或该被骂。儿子开车来接我,在车上,我还故作平静地对儿子说,我有思想准备,不会过度悲伤,何况父亲已九十四岁,这一生值了。
想起上次刚得到父亲病危消息时,我和妻子下晚班正在回家途中,妻子开车,坐在副驾驶上的我只是简单说了情况,然后便一直没有说话,黑暗中,飞快掠过的树和路灯,都见证过我泪如雨下的面容。
我对自己说,我已流过许多泪,我能有多少泪流呢。
进入银行小区,远远看到许多人和花圈,我还在对自己说,我会很坚强,我是长子,我也经历过许多苦痛,下岗,打工,等等,遭过不少罪和屈辱,我都没有流泪,都扛过去了,这次我也会扛过去。虽然我并不能做什么具体事,大小事还是依靠弟妹和亲友,但我是长子啊,总是要强撑着才对。
我依然很平静,下车,进门,撩开悬在父亲和我之间白幛,父亲躺在有冷冻功能的灵床上,我和他之间还隔着玻璃罩,我看不到他的脸……
我双手紧紧按在玻璃罩上,似乎想掀开它……爸爸两个字刚喊出一半,刚才还很平静的我竟然号啕失声,接下来那种撕心裂肺的哀痛简直要把我压碎……痛哭失声,几至喘不过气来,刹那间觉得天塌下来一般。
一切都出乎意料,我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也会这样失态……是失态么,我有过短暂的羞愧,觉得自己真的不够坚强,不配做为一名长子。事后我明白,有些,是装不出来的,只有事到临头,才会知道,不能装,装不了!
其实我们每个人都很软弱,人类就是软弱的代表。越是高智商动物的越软弱,但这种软弱我并不觉得羞耻。
不知道是不是有这么一道魔咒总是横在父亲与长子的头上。多子女时代,父亲总是与长子相处的像仇人一样。对你的期望总是伴随着失望与不满,于是产生出许多莫名的怨尤与不协调。我也不能幸免,这些年来与父亲之间的矛盾与阴影总是挥之不去,甚至有过因多年不往来像个仇家一样。其实我也知道和理解盼子成龙的心切与失望的巨大反差。站在旁观者角度上是无法深切体会的。
之所以写下这段文字,并没有其他目的,也不想说是说非,也不会在意别人异样的眼神和猜想。只是忍不住想说什么,却不知跟谁说,也说不出口,于是写几句,等于自言自语一样。我更想说的是,父子之间从来没有仇恨,那都是一时情绪化。有的只有恩,养育和付之骨血之巨恩。我与父亲之间几十年的所谓恩恩怨怨全随着这一阵号啕而烟消云散,泪水可洗去岁月所有痕迹,却永远洗不掉与父亲之间的那份缘,那份情,……父亲,如果有来生的话,我们再做一回仇人怎么样!
说了这么多,突然想到一亇问题,我们一生中会有无数个后悔,但你有过这样的后悔么,后悔做你的儿子,我坚信我从没有后悔过。父亲,谨以此文纪念你老人家,一路走好!
房锦辉2021年11月1日